拆迁传了十多年，成都市中心的“城中村”，决定以改代拆

话说，关于“工人村要拆了”的消息，十几年来，不知道传过多少次了。

每次都风生水起，言之凿凿。

2014年，成都某论坛，有人发了篇卖房帖：《工人村70平投资房出售，二年内必拆迁》，报价70万，引来数千人围观。

最后回帖的，是一位ID为“红莲藕”的网友，“好，我来捡这个耙耙（便宜）”。

然后，就没有然后了。

2020年，网友在“问政四川”平台发起的询问。

官方答复：“暂无拆迁改造计划”

最近，成都出台《城镇老旧院落改造“十四五”实施方案》，计划2022-2025年，改造老旧院落2242个。

同时，金牛区开始面向社会，征集工人村片区有机更新设计方案。

信号其实已很明确：以改代拆，将是包括工人村在内，“老破小”未来的出路。

如果当年，“红莲藕”真买了那套房，大概率是解套无望了。

网络世界里的工人村，有两张截然相反的面孔。

在百度里搜“成都工人村”，三句话离不开“拆迁”，洋溢着焦灼的情绪。

但在微博和小红书上，它却是与世无争的，岁月静好的网红打卡地。

红砖房、菜市场、路边摊、过路的猫、打牌的老人……加个Lomo滤镜，再打上“人间烟火气”、“老成都味道”、“复古慢生活”的文字标签。

满满的都是对旧时光的怀念。

不带滤镜的工人村，看起来不算美好。

现实的工人村是什么样，从何改造？最近，我进城走了一圈。

从地图上看，距天府广场、春熙路直线距离仅2.5公里的工人村，是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神奇存在。

像是一件华丽袍子上，一块略扎眼的旧补丁。

它的居住环境、房价，与绝佳的地理位置形成了强烈落差。

在这里，时间仿佛停在了1980年代：红砖裸露的宿舍、狭窄凹凸的通道、斑驳的墙面、头顶密集交错的电线…

对在这里生活，及曾生活过的人来说，互联网世界里，对工人村无中生有的赞美和怀念，都是矫情的。

“尤其是你经历过在冬天，烧一桶热水，提到公共厕所里，边洗澡边跳脚的日子”。

红砖房的两层楼之间，是两个公共厕所，供五六家人使用。

门上挂着锁，不知是已弃用，还是需专人打开。

透过门洞，可看见内部的水泥墙面和水管。

工厂村的土著，大多已外迁。

新来的外来户，继承了他们的热水桶和公厕。

广安人老张，在这里租住多年，以前做小生意，现在绿植店打工。

他说，“工人村原来的住户早搬走了，现在90%是租房的”。（老张原话，有主观臆断的成分，数据未经考证）

作为一名租客，不管是搬迁，还是改造，老张都不太关注。

老张只关注，改造之后，房租是否会涨。

他说，红砖房套二的房子，不带厕所、天然气，500-800元就能租到（带厕所、天然气的户型，租金则为1400元左右）。

早上排队上厕所，夹一夹腿，还能憋住；没有煤气，用电磁炉，也能把饭烧熟…以上种种，他都可以克服。

老张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，但对钱很敏感。

工人村一家中介门口，挂着租房信息，最便宜单间只要400元。

这是成都市中心房租的价格洼地。

白天，在工人村的街道上，很少见到年轻人。

到了傍晚，年轻人慢慢多了，下班归来，顺路买菜、买水果，这是大家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。

选择在工人村落脚，他们看中的是这里的房租、地段、交通、生活氛围——如果你是个苍蝇馆子爱好者，在工人村，“每天吃一家，可以吃一个月”。

工人村宿舍楼内部。

相对低廉的生活成本背后，是不断恶化的居住环境。

找一位这里的居住者，他随口就能说出一大堆：

没有门禁，流动人口多、构成复杂，楼道昏暗、照明差，缺少监控，管线交错，消防治安隐患……

工人村宿舍楼内部。

“小区最需要改造的，是内部环境和居住功能，如果只是刷刷外墙、搞点装饰、弄几面文化墙，那没意义”。

“如果真改造好了，房租涨一点也能接受”。

工人村宿舍楼内部。

工人村宿舍楼内部。

工人村宿舍楼内部。

曹家巷搬迁后，不少在曹家巷开店的小店主、摊贩，搬进了工人村，再起炉灶。

不愿透露姓名的豆腐嬢嬢，就是其中之一。

嬢嬢说，她在曹家巷卖了十几年豆腐，搬到这里七八年了。

见惯潮起潮落，笑看风云变幻。

摊子多了，占道、抢地盘是很常见的事。

嬢嬢说，这两年清理了一批路边摊，道路通畅了些，但客流量也少了。

从去年开始，生意大不如以前。

她身后的铺面，以前房租2000元，因为生意差，最近房东给她减了300元房租。

工人村里随处可见的路边摊位。

上个月，与工人村一墙之隔的内曹家巷改造完成，变身“匠人里”街区。

以前的破落巷子，一下有了网红街道的气质。

但豆腐嬢嬢并没有感受到，这对她的生意，有任何提升。

改造后的“匠人里”街区。

她操心的是，如果小区旧改、打围施工，会更耽搁生意。

和“匠人里”一墙之隔的工人村。

临走时，嬢嬢问我，你东看西看，东问西问的，有啥目的呢？

我说，我就是了解一下。

嬢嬢热情地送别了我，“了解个屁啊！”

工人村的路边摊，你可以买到一些来历不明、价格低廉的东西。

工人村的路边摊之一。

工人村的路边摊之一。

工人村的路边摊之一。

不是老司机，不敢轻易把车开进工人村。

道路凹凸不平，停车位稀缺，路边摊、车辆占道，挤压着本就狭窄的通行空间。

在这里，我偶遇了一位落难的女司机，为了调头，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。

在朋友和路人的指挥下，一步一挪，花了约10分钟，才艰难脱险。

在小区开车，见缝插针，非常考验司机车技和心态。

一辆停在街沿上的小车，和擦身而过的面包车。

你以为它是个车位，其实它是个摊位。

道路改造，可能是工人村改造方案里，必不可少的一项。

但受限于小区现有布局，施展拳脚的空间不大，怎样改，也是件很打脑壳的事。

小区垃圾处理、转运，也是改造过程中，需要重点考虑的部分。

在工人村，菜市场的菜叶、骨头、居民的厨余、普通垃圾，都倾倒在近乎裸露的街头垃圾房，混杂、发酵，散发异味。

可以想象，在夏天里，这将是一幅什么场景。

垃圾房旁，是一个卖中药材的临时摊位，相隔不到半米。

几位在垃圾房淘金的阿姨。

藏在工人村小巷里的垃圾堆。

居民楼门口堆积的垃圾。

作为一个访客，在工人村待上一天，走马观花，也能发现许多改造的难点。

但这样的观察，是流于表面、肤浅的。

要展开改造，首先解决的，可能不是具体问题，而是捋顺其间复杂的利益关系。

已搬离这里的原住民、投资客，最大述求，不是改造，而是拆迁，缺少配合改造的动力。

但他们也很明白当前的处境，“不可能拆的，这个地段，拆不起”。

租客关心的是，改造期间，是否影响其正常居住？

改造后，能否在房租不会大涨的前提下，享受到改造成果？

做生意的小摊贩，关心的是施工打围，是否影响客流和生意？

改造之后，这里是否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？

留守工人村的人们，似乎都在一条船上，但这条船往哪儿开？目前看来，大家的方向并未统一。

但可以预见的是，未来数年，在成都老院落改造的大蓝图上，工人村的改造过程，必然会留下颜色浓烈的一笔。

希望这一笔，能画得顺畅、好看。

也祝愿改造后的工人村，脱胎换骨，前路可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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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匡匡

本文系腾讯“天府最生活”原创稿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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